教室后墙的挂钟指向五点三十分时,我的指尖最后一次触碰到琴键。黑白琴键在暮色中泛着微光,像无数等待苏醒的星星。这是我在少年宫学琴的第七年,也是第一次完整弹奏《月光》第三乐章。琴谱上的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空气里,我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和窗外蝉鸣渐渐重合。
记得八岁那年,母亲把我送进琴房。老师说我手指太短,按不住高音区的琴键。我总在课间躲在楼梯间偷偷练习,把铅笔削成小棒,用指甲盖抵住琴键边缘。有次练到手指发麻,竟把铅笔折断了,木屑扎进掌心也浑然不觉。那年冬天,我的手背上布满了冻疮,像撒了盐的胡萝卜。
真正让我想放弃是在初二。市青少年钢琴大赛报名通知贴在公告栏时,我正在为月考失利躲在厕所里哭。班主任王老师把我拉到琴房,她总说我是"被琴谱耽误的数学天才"。那天她破天荒没让我练琴,而是带我去了音乐厅。后台休息室里,我看见一位选手正在往琴谱上贴创可贴,那是去年比赛时留下的纪念。王老师指着谱架上的《月光》说:"你看,莫扎特写这首曲子时正经历丧母之痛。"
那个周末,我把自己关在琴房。窗外的梧桐叶被秋风吹得沙沙作响,我反复研究乐谱里那些跳动的音符。第三乐章的华彩段落有二十三种变奏,我对照着五线谱和简谱,用不同颜色的荧光笔标注出每个音的强弱变化。当指尖开始发烫时,我发现自己已经连续练习了十五个小时。琴凳被磨出两个凹陷的圆圈,像两个永远填不满的月亮。
决赛当天,候场区飘着细雨。我摸了摸口袋里的创可贴,那是王老师特意准备的。登台前,灯光突然暗下来,我听见观众席传来低低的抽泣声。当《月光》的第一个音符从琴键里流淌而出时,我忽然想起那个在楼梯间练习的下午,想起手背上结痂的冻疮,想起谱架上泛黄的笔记。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时,我看见评委席上有位白发苍苍的老先生在擦拭眼镜,他的镜片上反射着舞台追光灯。
颁奖典礼上,我捧着金奖证书时,手心还残留着琴键的余温。王老师把证书递给我时,我注意到她无名指上的婚戒沾着墨水——那是她连夜帮我修改乐谱留下的痕迹。回家的路上,梧桐叶铺成金色的地毯,我忽然明白,那些在琴房度过的深夜,那些被琴谱压弯的脊背,那些在指尖磨出的茧,原来都是时光写给坚持的情书。
如今我的琴谱本里夹着七张不同颜色的便签,从母亲手写的"每天进步一点点"到王老师画的笑脸,从自己画的加油手势到去年获奖时评委的签名。每当想放弃时,我就翻开这本"坚持存折",看见那些被泪水晕开的字迹,看见那些被汗水浸透的琴谱,看见时光如何把稚嫩的坚持酿成琥珀色的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