教室后墙的挂钟指向下午五点,我望着谱架上泛着冷光的五线谱,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被汗水浸湿的第三乐章。窗外的梧桐叶在暮色中沙沙作响,与走廊里此起彼伏的练声声交织成独特的韵律。作为校合唱团的首席女高音,此刻我正站在指挥台前,等待全团完成最后一次合练。
三个月前接到参赛通知时,我几乎要打翻手中的水杯。作为刚升入高三的理科生,每天要应对六门主科的学习,还要兼顾每周三次的合唱排练,时间表被切割得支离破碎。记得第一次排练时,我穿着不合身的旧校服站在队伍末尾,看着对面音乐教室里专业歌手们行云流水的声线,喉咙像被砂纸磨过般干涩。指导老师王老师却轻轻握住我的手:"音色像山涧清泉,缺的只是雕琢。"
真正让所有人意识到问题的,是第二次排练时发生的意外。当唱到《月光下的凤尾竹》副歌部分,原本整齐的声部突然出现断层,低音声部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,高音部分则如同被骤雨打落的蝴蝶。我望着台下三十多双写满困惑的眼睛,突然意识到我们就像散落四处的拼图——有人总在音准上反复出错,有人对转调反应迟钝,还有人在视唱时频繁看错谱号。
那天放学后,我们留在空荡荡的音乐教室。夕阳透过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菱形光斑,王老师把谱架拆解成三十七块拼图,让我们在碎片上标注出各自最薄弱的环节。当拼图重新组合成完整的五线谱时,我看见每个声部都标注着密密麻麻的修正标记:小提琴声部需要加强长音控制,女中音要特别注意咬字归韵,而我自己的高音区必须每天加练半小时泛音训练。
真正让改变发生的,是那个飘着细雪的周末。全团自发组织"声部对抗赛",把原本的合唱改编成声部竞演。男低音声部用低沉的男中音模仿老茶壶的咕嘟声,女高音声部则用清亮的假声模拟冰棱坠落。当各声部在《茉莉花》中展开"乐器拟声大作战"时,原本死气沉沉的排练室突然变成充满生机的音乐剧场。那个瞬间,我忽然明白合唱不是声部的叠加,而是不同频率的共振。
比赛当天清晨,我站在后台看着镜中穿着深蓝礼服的自己。领结上的银丝线在灯光下泛着微光,那是王老师特意从旧窗帘上拆下的。候场时,听见前排传来熟悉的声音:"注意呼吸节奏,像吹蒲公英那样温柔。"转头看见坐在第一排的班主任,她正用手机播放我们每次排练的录音,屏幕上的波形图在晨光中起伏不定。
当《我和我的祖国》的旋律响起时,我忽然想起三个月前那个手足无措的自己。此刻三十双手臂在空中划出完美的弧线,四百人的和声像春潮漫过堤岸。当最后一声"万岁"消散在礼堂穹顶,我看见前排的评委老师眼眶泛红,后排的家长举起手机,而我的手指深深陷入礼服的褶皱——那里还残留着昨夜缝制徽章时沾上的金粉。
散场时,王老师把一枚铜制奖牌别在我胸前。金属表面刻着"和声之美",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。回望礼堂的玻璃幕墙,倒影中三十张年轻的面孔正在互相击掌,他们的影子在地面交织成巨大的五线谱,谱号处绽放着细碎的星光。
那天深夜,我站在天台吹散剩下的口哨声。远处传来不知哪个楼层的夜曲,某个声部恰好唱出了我们改编的《夜空中最亮的星》。忽然想起王老师说过的:"合唱的魔法,在于让每个不完美的音,都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回声。"此刻风里飘来不知名乐器的呜咽,与我的口哨声在夜空中缠绕,像无数个未完的乐章,等待黎明时分再次苏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