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日的阳光斜斜地洒在老房子的窗台上，我蹲在褪色的红木箱前，指尖触到箱底那本磨毛边的相册时，记忆突然像被风吹开的闸门，哗啦啦地漫了上来。

十岁那年的外婆厨房总是飘着糖醋鱼的香气。青砖灶台上架着铸铁锅，外婆总爱用竹筷敲打锅沿催我快些吃饭。她布满皱纹的手捏着鱼尾巴，在锅里翻出金黄的泡泡，油星溅到她藏青色的围裙上，像撒了星星。我至今记得她教我包饺子时，把硬币藏在饺子里让我当中的一个样子，她眼角的笑纹比灶膛里的火苗还要明亮。直到某个蝉鸣聒噪的午后，她握着我的手突然松开，再睁眼时只剩一束白菊和泛黄的相片。

初中操场东角的梧桐树见证过我的青春。每个晚自习后，我都会绕远路经过那里，看月光把树影拓在跑道上的斑驳。树干上歪歪扭扭刻着"2008.6.15"，那是我们班男生用美工刀留下的毕业纪念。体育课偷吃冰棍被罚站的日子，和同桌在树荫下分食最后一颗橘子糖的黄昏，都随着树皮上的刻痕永远留在十七岁的夏天。去年校庆重游故地，发现刻痕旁多了一行小字："2023.9.1，林小雨来看你"，突然明白有些青春不会褪色，只是换了一种方式生长。

最难忘的是外婆临终前那个梅雨季。她床头的搪瓷缸总养着几支野姜花，雨滴敲打瓦片的声响里，她断断续续讲着年轻时在乡间采药的故事。有次为救落水孩童摔断腿，有次在暴雨中背迷路老人三十里山路。她枯瘦的手掌覆住我发烫的眼眶："囡囡要记住，活着的意义就是把别人的苦变成自己的甜。"那天窗外暴雨如注，她却露出孩子般的笑容，仿佛又变回了那个在田埂上追蝴蝶的姑娘。

整理旧物时，我在箱底发现外婆的针线包，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各色丝线，还有张泛黄的纸条："给小雨做件红毛衣，等春天来了再穿。"我忽然明白，那些以为早已消散的回忆，其实都藏在时光的褶皱里。就像外婆厨房的糖醋鱼香至今仍在记忆里氤氲，操场梧桐的树影永远定格成青春的标本，而梅雨季的搪瓷缸里，永远映着永不褪色的温柔。

暮色渐浓时，我把相册轻轻合上。窗外的晚风送来远处孩童嬉闹的笑声，恍惚间又看见那个踮脚够柜顶饼干罐的小女孩，正踮着脚尖，努力把所有的回忆都装进心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