蝉鸣声里,阳光透过梧桐叶的间隙在青石板上跳跃。我蹲在老宅门前的水塘边,看爷爷用竹竿轻轻搅动水面,惊起几尾红鲤鱼。这是属于夏天的第一个清晨,空气里浮动着青草与莲蓬的清香,连蝉蜕都像琥珀般凝固在古槐的枝桠间。
夏天的第一个记忆来自老宅的庭院。爷爷总在清晨五点准时出现在天井里,用竹扫帚清扫露水。我常趴在雕花木窗上,看他佝偻着背将落叶拢进竹筐,晨光在他银白的鬓角跳跃。有次暴雨突至,他举着油纸伞站在屋檐下,伞骨被狂风压得吱呀作响,却始终护着筐里新摘的莲蓬。雨停后,他教我剥开青壳,莲子在掌心泛着珍珠般的光泽。"夏天是土地最慷慨的时候。"他摩挲着莲蓬上的斑纹,皱纹里盛满阳光。
夏天的第二个记忆来自书桌。妈妈在阳台支起竹床,我常在午后读《城南旧事》。蝉声像永不疲倦的琴手,在纱窗外弹奏着《送别》的旋律。有次读到英子埋下玻璃弹珠,我偷偷把弹珠藏在窗台陶罐里,却忘了它会在暴雨中滚落。那天傍晚,我蹲在湿漉漉的台阶上找了一整晚,直到妈妈递来手电筒。月光下,弹珠在青苔上泛着微光,像被夏天偷藏起的星星。
夏天的第三个记忆发生在河湾。我和小满蹲在芦苇丛里,看萤火虫从草叶间升腾。它们像被风吹散的星屑,又像银河坠落的碎片。我们用玻璃瓶追着光点跑,瓶壁映出两个发红的鼻尖。有次瓶子突然倾斜,萤火虫如流萤般散去,小满的草帽被风吹进河里。我们划着木盆去捞,却看见夕阳把她的辫梢染成金色,在粼粼波光中轻轻摇晃。
夏天的第四个记忆是街角的凉粉摊。张婶的推车总在正午出现,木桶里盛着冰镇凉粉和薄荷糖水。我常把凉粉堆成小山,用竹签戳出花朵形状。有次暴雨冲垮了推车,凉粉在积水中泡成浑浊的色块。张婶却把剩下的糖水装进塑料袋:"夏天就像这糖水,苦过就会甜。"她眼角的皱纹里,盛着三十年如一日的清凉。
暮色四合时,我坐在老宅门槛上剥着新摘的莲蓬。莲子在月光下泛着玉色,像爷爷手背上的青筋。远处传来孩童追逐的笑声,混着卖冰棍的吆喝声。忽然想起《城南旧事》里英子说的:"童年的夏天是透明的。"此刻我忽然明白,那些蝉鸣、萤火、凉粉和玻璃弹珠,早已在记忆里酿成琥珀色的蜜,连时光的尘埃都变得温润。
蝉声渐弱时,我望向天际的晚霞。云霞燃烧成梵高的油画,晚风送来远处稻田的清香。夏天像一本永远翻不完的书,每个章节都藏着惊喜与秘密。我轻轻合上翻开的《城南旧事》,在扉页夹进一枚干枯的莲蓬,等待下一个夏天,让时光在这里继续生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