暮色四合时,我总爱趴在教室的窗台上看街巷。对面楼下的梧桐树在晚风里沙沙作响,树影婆娑间,常能看到张阿婆提着菜篮子匆匆走过。她佝偻的背影被路灯拉得很长,像一株被岁月压弯却依然倔强生长的老树。这样的画面已经持续了整整七年,直到毕业那天,我才发现这株"老树"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春天。
初二那年冬天特别冷,我发着高烧被母亲送到医院。急诊室走廊里此起彼伏的咳嗽声里,张阿婆突然出现在我身边。她不知从哪摸出个保温杯,将滚烫的姜茶塞进我手里:"丫头,我孙子和你同个补习班,他妈妈前天刚出差回来。"杯壁凝结的水珠顺着我的掌心滑落,在消毒水味道的空气里,这抹温热竟比退烧贴更让人安心。后来才知道,那天她特意绕了三条街来医院,只为给"那个总爱在数学课上画小花的姑娘"送杯热水。
真正让我懂得何为"温情"是在那个暴雨倾盆的傍晚。我抱着被雨水泡皱的月考卷蹲在雨棚下,突然听见身后传来塑料凳拖动的声响。转身看见张阿婆举着把墨绿色油纸伞,伞面上用毛笔写着"赠小满"三个字。"我孙子说你在美术室学画,这伞能挡一阵。"她布满裂口的手指轻轻抚过伞骨,"当年他爷爷也是这么给我撑伞的。"雨珠顺着伞沿连成银线,在她银白的发梢跳跃。那把伞至今还挂在教室后墙,每当雨天经过,总能听见雨滴在伞面上奏响的古老歌谣。
最难忘的是高三模考后的黄昏。我攥着低得刺眼的分数躲在楼道拐角抹眼泪,突然被一股熟悉的桂花香包围。张阿婆端着保温桶坐在台阶上,桶里飘出荷包蛋的香气。"你奶奶说你们家三代单传,得补补身子。"她颤巍巍地打开竹编盖子,金黄的荷包蛋在夕阳下泛着油光。我狼吞虎咽时,她从布袋里掏出个红布包:"这是你爷爷当年参加抗美援朝时的军功章,我孙子说该物归原主了。"布包里泛黄的证书上,"张小满"三个字被岁月晕染得模糊不清,却让窗外的晚霞都变得温暖起来。
如今梧桐树依然在晚风中沙沙作响,只是张阿婆的背影愈发单薄。上周我去送毕业礼物时,发现她坐在藤椅上对着空荡荡的楼道发呆。我轻轻放下礼物盒,听见她对着空气呢喃:"小满啊,你爷爷当年在朝鲜战场捡到的军功章,原来早就在你手里。"暮色中的梧桐叶簌簌飘落,我忽然明白,那些被岁月浸润的温情,就像深埋地下的根脉,总会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刻,让枯枝绽放出春天的花苞。
放学路上,我看见张阿婆在给新搬来的独居老人送棉被。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,与七年前那个送姜茶的身影重叠。街角便利店的老板娘冲我招手:"小满,你张奶奶又给我留了降压药。"我接过药瓶时,玻璃瓶身上凝结的水珠,在暮色中折射出细碎的星光。原来人间真情从不是惊涛骇浪,而是细水长流的晨昏,是代代相传的星火,是时光长河里永不熄灭的微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