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是一个闷热的七月午后,蝉鸣声像无数把小锯子在耳畔来回切割。我蹲在巷口斑驳的青石板上,看着爷爷从老式凤凰牌自行车里取出车钥匙。车把上还沾着前主人留下的锈迹,车铃铛在阳光下泛着暗淡的光,像只沉默的旧铁盒。
爷爷把车支在槐树下,金属支架发出"咔嗒"的轻响。他蹲下来调整车座高度时,我注意到他后颈的汗珠顺着皱纹蜿蜒而下,在灰白头发上凝成细小的水珠。"坐稳了,眼睛看前面。"他布满老茧的手扶住车尾,另一只手虚虚搭在我的肩上。我攥紧车把,听见自己心跳震得耳膜发麻。
第一次蹬踏板时,车头猛地歪向石墙。爷爷的手掌重重按住后座,车架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。我慌忙抓住他的手腕,却感觉他掌心的温度透过棉布衣袖传来。"别怕,咱们慢慢来。"他松开手时,我的膝盖重重磕在水泥地上。血珠渗出来,在灼热的柏油路上洇出暗红的花。
正午的阳光突然变得稀薄,槐树荫里飘来隔壁王婶的叫卖声:"冰棍——!"爷爷掏出皱巴巴的零钱时,我瞥见他裤管里露出的静脉曲张的青筋。他抹了把脸,把五毛钱塞进我汗湿的掌心:"去买根橘子味儿的。"
当我第三次摔倒在巷口时,爷爷默默推着自行车往家走。车铃铛在寂静的巷子里叮当作响,惊飞了槐树上的麻雀。我追着车把喊:"爷爷,我还能学会吗?"他驻足回身,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,像棵褪色的老槐树。"车会倒,但人不能倒。"他粗糙的拇指抹去我眼角的热泪,"记住,车比人重。"
暮色四合时,我终于能独自骑出二十米。车铃铛在晚风里叮咚作响,惊动了墙根下打盹的橘猫。爷爷站在巷口挥手,他的影子被夕阳镀成金色,和我的影子叠在一起,像两片正在愈合的伤口。那天夜里,我梦见自己变成了一辆老式自行车,载着爷爷穿过时光的隧道,车铃铛里装满了蝉鸣和橘子味的夏天。
第二天清晨,我发现车铃铛不知何时换成了新的。银色的铃舌上刻着"平安"二字,在晨光中泛着温润的光泽。爷爷说这是他特意去废品站淘来的,"旧东西有旧味道"。我忽然明白,有些东西比车更值得练习,比如等待、坚持和永不褪色的勇气。车把上的锈迹早已被磨平,但那些在烈日下摇晃的下午,那些被汗水浸透的衣襟,永远留在记忆的齿轮里,随着年轮一起转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