烈日将操场晒得发烫,塑胶跑道蒸腾起细小的白烟。我站在队列里,汗水顺着脊椎滑进腰带,浸湿了迷彩服的后背。这是军训的第三天,蝉鸣声里夹杂着教官的吼声,像把烧红的铁钉敲击在耳膜上。远处梧桐树的影子被晒得扭曲变形,连树影里飘落的蝉蜕都像被晒化的糖纸。
站军姿成了我们最熟悉的课程。当教官喊出"立正"时,我的双腿会不自觉地颤抖,膝盖像装了弹簧似的发软。隔壁排的陈浩第一次站军姿时,后槽牙咬得咯咯响,迷彩帽檐下的汗珠顺着下巴滴在作训服上,晕开深色的痕迹。教官走过来示范标准的军姿,他绷直的脊背像张拉满的弓,迷彩裤包裹的双腿肌肉绷成青紫色的弦。我数着脚下水泥地的裂缝,数到第七道缝时,听见前排传来压抑的抽气声——原来有人蹲下了。
队列训练的细节像细密的针脚缝补着我们的散漫。当教官要求我们"两臂自然下垂",我总忍不住把右手抬得比左手高两公分。直到某个黄昏,教官突然让我们对着夕阳做分解动作,说:"看,太阳从左边升起,你们的手臂就该像旗杆一样笔直。"那天傍晚,我们站在操场上,看着晚霞把迷彩服染成橘红色,突然发现原来整齐划一的队列里藏着宇宙运行的规律。
最难忘的是暴雨中的紧急集合。那天凌晨四点,急促的哨声刺破雨幕。我们摸黑摸到宿舍时,雨点已经砸在铁皮屋顶上噼啪作响。湿透的被子裹着身体,军用水壶在怀里晃荡,却没人抱怨寒冷。当我们在雨中列队时,雨水顺着帽檐灌进领口,但没人弯腰擦脸。教官举着伞站在队伍最前头,雨水顺着他的钢盔流成小溪,却始终挺直的脊背像座移动的灯塔。
拉歌比赛那天,我们班在最后排突然爆发出《强军战歌》的吼声。隔壁班的男生被震得原地跺脚,女生们扯着嗓子唱到破音。当教官也加入合唱,沙哑的嗓音混着我们的歌声,惊飞了梧桐树上的麻雀。那天傍晚,我们坐在草坪上分享被雨水泡烂的面包,突然发现迷彩服上的泥点拼成了一朵莲花。
结营仪式上,教官把三等功勋章别在我胸前时,我摸到勋章边缘的毛刺。他拍着我肩膀说:"这枚勋章不是给个人的,是给整个连队的。"我望着主席台上被晒褪色的军旗,突然明白那些被汗水浸透的夜晚,那些在烈日下扭曲的树影,都在默默塑造着我们的骨骼。当最后一声军号响起,我看见前排的陈浩把磨破的作训服叠成豆腐块,像叠着某种庄严的契约。
离校那天,我特意绕到训练场看梧桐树。树干上还留着去年军训时同学们刻的身高线,那些歪歪扭扭的刻痕里,藏着我们共同生长的年轮。树冠被风吹得沙沙作响,仿佛在重复教官的口令:"齐步——走!"阳光穿过树叶的间隙,在水泥地上投下无数晃动的军绿色光斑,像无数个正在远行的我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