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雾未散时,我跟随父亲踏上了凤凰山。这座位于城市边缘的山峦,像一本被时光浸染的线装书,每一块青石板都镌刻着千年故事。父亲说山脚的茶馆能喝到明前龙井,我却先被石阶旁垂落的紫藤吸引——那些淡紫色的花穗在湿润的空气中轻轻摇晃,仿佛无数只蝴蝶在晨光中振翅欲飞。
沿着蜿蜒的登山道前行,石壁间渗出的水珠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光斑。转过"云步桥"时,忽见几株古柏在峭壁上扎根,虬曲的枝干如同苍龙探爪。山风掠过树梢,惊起几只白鹇,它们掠过半山腰的摩崖石刻,将"龙隐"二字映得忽明忽暗。这处南朝石刻在《江州府志》中记载过三次山崩,而今残存的碑文仍能辨认出"永初三年"的刻痕。
行至半山,遇见正在拓印碑文的文物保护员老周。他指着岩缝中生长的虎耳草说:"这种植物只在凤凰山有分布,明代《救荒本草》里记载过它的药用价值。"老周的工作靴沾满青苔,却能在碑文拓片上准确指出宋代的"界画"技法与明清的笔意差异。当我们讨论到山腰的唐代古井时,他忽然压低声音:"听说每逢甲子年月圆之夜,井水会泛起蓝光,但从未有人亲眼见过。"
山腰的梵音寺静卧在竹林深处,飞檐上的铜铃在风中叮咚作响。寺前的千年银杏树每年秋分会落满金箔般的叶片,寺僧说这是凤凰涅槃的预兆。我注意到供桌上的茶盏与父亲珍藏的汝窑茶具纹路相似,方知此处曾是宋代茶马古道的重要驿站。在藏经阁翻阅《凤凰山风土记》时,泛黄的宣纸上竟有父亲年轻时用铅笔标注的批注,那些歪斜的字迹让历史与现实在指尖重叠。
暮色初临时分,我们登上最高处的望云台。夕阳将整座山峦染成琥珀色,远处城市的天际线与山脚的万家灯火连成璀璨星河。山风裹挟着松涛声掠过耳畔,恍惚间听见明代抗倭名将戚继光在此操练水师的号角,又见清代盐商在此修建的"九曲回廊"。父亲忽然指着云海中若隐若现的峰峦说:"你看这些山形像不像展翅的凤凰?"
归途经过山脚的茶馆,老周泡的龙井在玻璃杯中舒展成碧色莲叶。茶香里浮动着虎耳草的苦涩与银杏叶的甘甜,父亲忽然说:"凤凰山最妙的地方,是让每个来过的人都能找到属于自己的故事。"暮色中的紫藤依旧摇曳,而我知道,那些在石阶上留下的脚印、在碑文前驻足的沉思、在古井旁倾听的传说,早已将这座山峦的故事写进了每个人的生命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