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日的蝉鸣裹挟着稻花香飘进窗棂时,灶台上那口铸铁锅正咕嘟咕嘟冒着热气。奶奶总说家乡的烟火气都藏在食物里,米粥的甜糯、腊肉的咸香、糍粑的软糯,这些味道像藤蔓般缠绕着记忆,在时光里酿成最绵长的乡愁。
晨雾未散时,村口老槐树下总能看到挑着竹筐的阿婆们。她们筐里装着刚摘的嫩蕨菜,叶片还沾着露水,叶脉间凝着晶莹的水珠。这菜要赶在露水干透前下锅,焯水时得用山泉水,才能锁住那抹翡翠般的青翠。记得七岁那年随母亲学做蕨菜,她教我如何用指甲掐断老根,如何用木槌轻捶叶片去除涩味。铁锅里的水翻滚着气泡,母亲把蕨菜倒进去时,水面上浮起细密的油花,像给翡翠镀了层金边。如今每当我看到超市货架上的真空包装蕨菜,总会想起灶台上氤氲的热气,和母亲教我掐菜时被蒸汽熏红的眼角。
腊月里最热闹的当属杀年猪。村东头王叔家的黑猪被牵到院中,爷爷总爱站在磨盘上挥动红布,嘴里念叨着"辞旧迎新"。猪血要掺着草木灰搅成絮状,包进新糊的米纸里,蒸熟后切片蘸蒜泥,脆嫩中带着草木的清香。最难忘的是除夕夜,全家人围着八仙桌,腊肉、香肠、血肠在蒸汽中若隐若现。父亲把风干的腊肉切片,在铁锅里煸出琥珀色的油花,油脂滴在围裙上凝成小油珠,像撒了满身星光。那些年我们总抢着吃第一块腊肉,烫得直哈气,却舍不得放下筷子。
春雨时节的糍粑最是诱人。田埂上的红米在石臼里被木槌捣得粉碎,再掺上艾草汁揉成团。二姨总说揉糍粑要"九捣九醒",让米粒充分吸收水分。蒸笼里的糯米团在雾气中渐渐发白,掀开盖的瞬间,艾草的苦涩与糯米的甜在热气中交融。我们常把糍粑掰成小块,蘸着辣椒酱和花生碎,软糯的米团裹着红亮的辣椒,咬下去能听到"咯吱"的声响。村口小卖部的玻璃罐里,永远备着现炸的糍粑丸子,焦糖色的外皮裹着芝麻,咬破时流心的糖浆能滴到指缝。
暮色四合时,村西头的张婶会端出竹筒饭。她把糯米、香菇、腊肉和竹笋铺在竹筒里,用芭蕉叶封口,埋进灶膛的灰烬中慢煨。竹香混着柴火气钻进鼻孔,揭开盖的刹那,蒸汽模糊了眼镜,却让味蕾充分享受腊肉的咸香与竹筒的清甜。张婶总说这是"土法养胃",我后来才知道,那些竹筒饭里藏着山里人对土地的虔诚,每一口都咀嚼着自然的馈赠。
如今走在城市超市的生鲜区,即便面对着琳琅满目的进口食材,家乡的食物始终是最清晰的记忆坐标。米粥的绵长是岁月的注脚,腊肉的醇厚是传承的密码,糍粑的软糯是土地的馈赠。这些食物不再是简单的味觉刺激,而是串联起童年、青春与乡愁的纽带。当异乡的霓虹灯在窗外闪烁,我总想起灶台上的那口铁锅,想起蒸汽里升腾的不仅是食物的温度,更是一个人对故土最深沉的眷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