蝉鸣渐歇的七月清晨,我总爱站在老宅后院那棵歪脖子桃树下。枝桠间漏下的阳光在青石板上织出细碎光斑,树皮上深浅不一的沟壑里还凝着昨夜的露珠。母亲常说这棵桃树是爷爷留下的"活化石",树干上歪歪扭扭刻着"甲子"二字,据说是他年轻时与邻家姑娘约会的见证。
春分刚过,父亲便扛着竹梯爬上树梢。他总说桃树认人,三十年前我蹒跚学步时,它就容我踮脚摘下青涩的果实。如今枝头缀满粉白花苞,父亲却总在清晨五点准时出现,用竹竿轻敲花枝,看露水未晞的花瓣簌簌飘落。他说这是给新生的幼果"洗尘",要让它们在晨光中平安长大。
谷雨时节的雨最是缠绵。雨帘中我常看见父亲佝偻着背,在泥泞里给桃树培土。他布满老茧的手掌抚过树干,像在抚摸初生的婴孩。去年台风过境时,他冒雨用麻绳将桃树捆在老槐树上,自己却被刮断两根肋骨。如今他仍坚持每天查看树根,说桃树与土地的呼吸要同频。
夏至那日,母亲会搬出曾祖母传下的竹匾。她将初摘的桃子浸入井水,用红绳系住每颗果实。我总爱蹲在溪边看浮光跃金,直到暮色染红天际。去年中秋,表弟从城里带来进口车厘子,母亲却固执地将自制的桃酱装进青瓷罐。她舀起琥珀色的果酱,说这是土地写给天空的情书。
秋分时桃树开始落叶,父亲却将枯枝剪成"桃符"挂在门楣。他说这是给来年开花的约定。去年除夕,我见父亲在树下埋下新栽的桃苗,他笑说这是给孙辈的"时间胶囊"。今年春日,那株幼苗已长到半人高,嫩绿的叶片上滚动着晶莹的晨露。
寒露后桃树进入休眠期,母亲却开始用桃核雕花。她将晒干的桃核串成风铃,挂在檐角叮咚作响。去年深冬,我见她在雪地里寻找最大最红的桃核,说要留给未来的孩子当抓周礼。此刻望着满树萧索,忽然懂得这棵老树早已超越生命本身——它年复一年地讲述着:所有离别都是为了更好的重逢。
暮色渐浓时,我轻轻拂去树皮上的浮尘。晚风送来远处炊烟的香气,恍惚间又见爷爷拄着烟斗,在月光下给桃树系上红绸带。那些被岁月浸润的故事,就像桃树年轮里藏着的密码,在四季轮回中悄然生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