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五点半的菜市场还笼罩在薄雾里，但王婶的摊位前已经摆开了十几笼刚出笼的蟹黄汤包。面皮在蒸笼里鼓胀成金黄的月牙，白汽裹着肉香漫过青石板路，与隔壁炸油条的滋滋声交织成这座老城的苏醒曲。我蹲在摊位前的石墩上，看王婶系着褪色的蓝布围裙，用竹夹将笼屉轻轻掀开，腾起的热气里映出她眼角的细纹。

王婶的摊位是这条街最显眼的存在。六米长的操作台沿街面延伸，左边码着二十几个竹筐的蟹黄汤包，右边是刚熬好的猪骨粥，中间的案板上摆着三排刚揉好的面团。每天凌晨三点，她就要摸黑去面铺拉面，天蒙蒙亮时再赶去菜市场采购。我见过她推着三轮车穿过两公里泥泞的巷子，车斗里摞着三十斤的面粉袋，后座绑着两个装着半成品汤包的塑料箱，冻得通红的手指在车把上勒出深痕。

七点四十五分，第一波顾客踩着露水来了。穿工装裤的环卫工人端着搪瓷缸来买粥，退休教师提着菜篮子买汤包配茶叶蛋，穿校服的中学生蹲在石墩上分享刚出锅的糖油饼。王婶的算盘打得飞快，油条两根一块五，豆浆五毛管饱，汤包买五个送一个的规矩雷打不动。有次暴雨突至，她硬是撑着塑料布给排队的学生送热汤包，自己淋得透湿却笑着说："小崽子们吃上热乎的，我淋点雨算啥。"

最让我触动的是她对抗机器的坚持。三年前自动煎饼机进市场时，王婶的油条摊日销从三百个跌到不到一百个。"机器做的没有温度！"她把最后一筐手工油条搬进仓库那天，我看见她对着街角新开的网红奶茶店发呆。去年冬天，她开始尝试在抖音直播包汤包，凌晨四点揉面，六点直播和面擀皮，七点出摊。镜头前她戴着老花镜讲解醒发时间，背景里电饭煲咕嘟着熬粥，手机支架歪歪斜斜架在案板上。

街坊们的态度在变。二十年前，穿西装的老板们会特意绕开她的摊位；现在开咖啡店的姑娘会带着手冲咖啡来买粥，说"这是城市最地道的味道"。但挑战依然存在：城管突击检查时，她抱着整箱汤包蹲在路边等；年轻摊主用智能支付取代现金时，她总把零钱罐里的硬币倒出来数三遍才肯收手机支付。有次我看见她对着过期食品包装袋发呆，悄悄把整筐的素菜挑出来扔掉，尽管那筐菜足够三个家庭吃两顿。

去年深秋，王婶儿子从外地寄来快递，拆开是台二手收银机。"妈，现在都用扫码了。"年轻人站在她身后，手机屏幕的蓝光映得他眼眶发红。王婶摸着收银机冰冷的机身，突然抓起案板上的面粉往儿子衣服上撒："你小子穿西装打领带，怎么还跟妈抢卖油条？"面粉扑簌簌落在年轻人崭新的皮鞋上，她却笑得合不拢嘴，转身去熬那锅永远温着的猪骨粥。

暮色四合时，她的摊位亮起暖黄的灯。穿校服的情侣分享着最后一对糖油饼，收废品的老人把空饮料瓶码成整齐的塔。我捧着温热的蟹黄汤包，看晚风掀起她蓝布围裙的一角，忽然想起她常说的那句话："这面团的劲道，得揉够三万次才摸得透。"路灯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，像根扎根在青石板缝里的老槐树，在霓虹初上的街道投下温柔的阴影。

如今每当我经过这条街，总会特意绕到王婶的摊位前。她依然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，案板上的面粉永远保持着完美的弧度。智能餐车在对面新开的美食广场排成队，可她的汤包依然要现包现蒸，粥依然用陶罐慢熬。有次听见两个年轻姑娘在讨论："你看她家汤包褶子比网红店还密，这叫科技与狠活！"王婶在柜台后笑着应声，蒸笼掀开的瞬间，白雾里飘出的肉香，恍惚间与二十年前清晨的雾气重叠在一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