窗外的雨丝斜斜地划过玻璃，在昏黄的光晕里织成密不透风的网。我蜷缩在老式布艺沙发里，听着楼上传来瓷碗碎裂的脆响，指甲深深掐进掌心。墙纸上的霉斑在潮湿空气里晕染成扭曲的图案，像极了父亲醉酒后摔在墙面的烟头。

母亲总说这栋房子是祖父留下的遗产。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，走廊尽头的霉味扑面而来。左边第三扇门后传来隐约的抽泣声，右边楼梯间堆着发黄的病历单。我数着台阶上的裂纹，第七级台阶的裂缝里卡着半截枯萎的康乃馨，花瓣早已褪成灰白色。这朵花是去年母亲生日时买的，父亲却在当天晚上用酒瓶砸碎了花瓶。

阁楼上的铁皮箱锁着铜锁，钥匙链上挂着祖父的怀表。表盘玻璃碎裂的纹路像蛛网，秒针卡在两点十分的位置。我摸到箱底泛黄的相册，照片里祖父穿着中山装站在梧桐树下，母亲抱着襁褓中的我站在他身后。相纸边缘有被火燎过的痕迹，那是去年除夕夜父亲失控时留下的。相册里夹着张诊断书，日期停在两年前，墨迹被泪水洇开成模糊的圆点。

厨房的燃气灶还残留着未熄灭的蓝色火苗，灶台上摆着半碗冷掉的阳春面。母亲总在凌晨两点煮面，说这样面条就不会长霉。我盯着面汤里漂浮的油花，想起上个月她偷偷吞下整瓶安眠药时，也是这样盯着窗外的月亮。药瓶滚到地上时，父亲正坐在餐桌前喝酒，酒杯里的液体倒映着墙上晃动的影子，像无数个互相撕扯的鬼魅。

浴室的防滑垫裂成蛛网状，水龙头滴落的水珠在瓷砖上砸出深色印记。母亲每天清晨都会花四十分钟清洗这些水渍，说这样家就不会被脏东西占据。我蹲在淋浴间，看着镜面蒙着厚厚的雾气，突然发现右眼角多了一道月牙形的疤。那是上周二父亲把剃须刀片拍在洗手台上时，刀刃擦过我的脸颊留下的。

楼下的传来婴儿啼哭，刺破死寂的空气。我摸黑找到声源，看见邻居家的婴儿床摆在阳台，母亲正跪在地上用湿布擦拭栏杆。她的指甲缝里嵌着黑泥，那是清洁时留下的痕迹。婴儿的哭声越来越弱，母亲突然捂住脸开始剧烈颤抖，我这才想起她上周刚被房东通知要交双倍租金。

地下室的水管发出呜咽般的声响，潮湿的空气里漂浮着铁锈味。我举着手电筒照向斑驳的墙面，发现墙纸下藏着张泛黄的纸条，是母亲用铅笔写的："今天又听见阁楼有哭声"。字迹从工整到潦草，最后几行几乎被泪水晕开。我摸到墙纸背面凸起的疤痕，形状像极了婴儿的脚掌。

楼上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，我冲上楼梯时撞翻了祖父的怀表。表盖弹开的瞬间，秒针突然开始逆向旋转，表盘上的罗马数字在黑暗中泛着幽蓝的光。我听见母亲在楼下尖叫，父亲醉醺醺的声音从楼梯间传来："死丫头把爷爷的宝贝弄坏了！"我握紧怀表残破的表链，突然明白为何相册里的照片永远停在祖父去世的那个下午。

雨停的瞬间，楼道感应灯突然亮起。我站在楼梯转角，看见镜面般的水洼里倒映着整栋房子的轮廓。阁楼的霉斑、厨房的油渍、浴室的裂痕，所有压抑的褶皱都在水面上舒展成扭曲的形状。怀表秒针终于停止逆向旋转，表盘上的祖父面容在光影中浮现，他正用枯瘦的手指轻轻拭去我脸上的泪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