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夜的风裹挟着槐花香掠过窗棂时，我总会不自觉地望向庭院那棵歪脖子槐树。树皮上深浅不一的沟壑里嵌着几片枯叶，像极了外婆布满皱纹的手掌。那年她执意要搬去城里养老，临行前把槐树根部的泥土装进玻璃罐，说这是"根连根的牵挂"。如今这罐泥土在书柜里落了灰，却让我在每一个起风的日子，都能触摸到跨越千里的温度。

外婆的牵挂是藏在针脚里的月光。她总在立冬前把新织的绒线手套塞进我书包，针脚细密得像她眼角的笑纹。记得初三那年我发高烧，她凌晨三点翻出压箱底的艾草包，用井水浸透后敷在我额头。月光透过竹窗在她银白的发间跳跃，她哼着走调的童谣，说"草叶上的露水再重，也压不垮青苗"。后来我考上大学，行李箱里永远装着她手写的药方，那些泛黄的纸页上，"当归三钱，枸杞五钱"的墨迹被岁月晕染成温暖的云。

教室后排的课桌刻着"共勉"二字，是同桌阿宁用圆规留下的印记。我们总在课间交换写满公式的草稿纸，他会在我的物理题旁画只歪歪扭扭的青蛙，我则在他作文里夹片银杏叶。高三模考失利那天，他默默把退热贴贴在我额角，说"银杏叶落了还会再长"。去年同学会上重逢，他鬓角已染霜色，却仍记得我讨厌吃香菜，特意点了一盘没有配菜的糖醋排骨。那些被时光揉皱的草稿纸，在记忆里重新舒展成蝴蝶翅膀。

母亲寄来的包裹总在立春后三天抵达，里面除了她腌的雪里蕻，还裹着张泛黄的纸条："别学你爸熬夜改方案，健康才是真本钱。"去年她悄悄报名老年大学国画班，发朋友圈时配文"学不会画梅，但能记住你小时候画梅的姿势"。视频通话时她总把手机举得很高，说要看我新长的头发，却总在镜头外偷偷抹眼泪。这些细碎的牵挂像春日的蒲公英，看似轻飘飘的，却能在异乡的夜雨里生根发芽。

前些天整理旧物，发现外婆留下的玻璃罐里，除了泥土，还埋着半截生锈的顶针。月光漫过窗台时，我忽然明白牵挂原是种有生命的根系，它从故土出发，在异乡的土壤里抽出新芽，年复一年将两处天空连成完整的星图。就像那棵老槐树，虬曲的枝干上既缠绕着旧年落叶，又托举着新生的花苞，在四季轮回中始终保持着向光的姿态。